《周恩來回延安》導演、主演劉勁:“周恩來就是我心中的大樹 ”

學習時報：2018年《學習時報》刊發(fā)了《周恩來之謎》的文章，后來這篇文章被廣泛轉(zhuǎn)載，文章提出了一個問題：“為什么連敵人也敬重他——周恩來？”這個來自特殊角度的評價，讓我想到了宋代呂皓的一句話，“人情不相遠”。《周恩來回延安》這部影片展現(xiàn)了領袖和人民之間真摯的情感，這部電影改編自曹谷溪的同名報告文學。1973年周恩來回延安時，曹谷溪就在歡迎周恩來的人群中。我想請問您為什么被這個劇本所吸引，曹谷溪筆下的周恩來和您以往塑造過的周恩來形象相比，有哪些特殊之處？

劉勁：這個劇本最打動我的是對周恩來內(nèi)心活動的刻畫，當時周恩來已經(jīng)是癌癥晚期，身體非常虛弱，加上工作壓力大，人很憔悴。為了讓劇本更加精彩，我請來中央文獻研究室原常務副主任楊勝群擔任顧問，請來《湘江北去》的編劇王青偉修改劇本。我當時有一個想法，如果這個劇本不能讓自己在看的過程中掉淚，就絕不開拍。當王青偉把最終的劇本給我看后，我真的在看劇本的過程中多次落淚，覺得可以開拍了。我也第一次當起了導演。《周恩來回延安》有三大核心點：一是展現(xiàn)了領袖跟人民之間的魚水情，周恩來26年后回延安看望鄉(xiāng)親們，這是一種禮儀，是回報之情，這種感情有永恒的價值，體現(xiàn)了中國共產(chǎn)黨人為中國人民謀幸福、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初心和使命；二是電影中周恩來身上展現(xiàn)出來的感情具有普遍認同的價值觀，直戳人心，感人至深；三是影片通過總理和人民之間的互動，打通了人類共同的情感點，也打通了跟觀眾之間的情感點，引起觀眾的共鳴。您剛才說的周恩來身上的人格魅力和品德讓敵人也敬佩他，這一點我也親身感受到了。1998年周恩來同志誕辰100周年時，我主演的電視劇《周恩來在上海》在央視播出后，原國民黨元老級的人物陳立夫看了這部劇，他揮毫寫下“善與人同”四個字從國外輾轉(zhuǎn)寄到我手里，意義不言而喻。周恩來就是這樣一位即使和他的信念、追求不同，都會對他肅然起敬的人。

學習時報：電影《周恩來回延安》僅劇本創(chuàng)作就經(jīng)過了4年10余次修改，為了達到歷史真實，您做了大量采訪。請問在這樣一部“短短22小時”時間限度的影片中，如何做到歷史真實和藝術(shù)再現(xiàn)的高度統(tǒng)一？

劉勁：電影《周恩來回延安》的劇本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過了4年的精心籌備。在4年時間里，影片出品方、攝制方以及主創(chuàng)團隊深入采訪周恩來的親屬周秉德等人及周恩來曾經(jīng)的秘書趙煒、警衛(wèi)高振普等工作人員，多方面詳細了解當時的歷史背景，進一步了解周恩來的工作、生活及思想等細節(jié)，為創(chuàng)作作準備；深入采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、重大革命和重大歷史題材影視創(chuàng)作領導小組、全國周恩來思想生平研究會等，詳細了解相關(guān)史實；收集整理大量與周恩來本人以及他1973年回延安這段歷史有關(guān)的圖書、影像、史料等文獻資料；召開專家座談會、創(chuàng)作座談會等主題會議，對影片主題、內(nèi)容、創(chuàng)作手法等進行全面、細致的討論。主創(chuàng)團隊僅對劇本就進行了10余次修改，精益求精，為該片的后期拍攝制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。為了達到歷史真實，我們做了大量采訪，其中包括周恩來的侄子周秉和，當年他在延安插隊。周秉和插隊期間回到北京，在中南海西花廳向周恩來匯報延安的艱苦生活，總理為了求證，讓他再找一個同學來核實，發(fā)現(xiàn)所說的都是真事。1970年3月10日，周恩來以國務院名義在北京召開“延安地區(qū)插隊青年工作座談會”。這次會議主要討論加強插隊知識青年工作和改變延安地區(qū)貧窮落后面貌的問題。可以說，影片中很多細節(jié)都有歷史出處，真正做到了歷史真實和藝術(shù)再現(xiàn)的高度統(tǒng)一。

學習時報：《周恩來回延安》公映后，產(chǎn)生了很好的社會效益，該片還在去年獲得了“五個一工程”獎。主旋律作品和重大歷史題材影片如何從小切口體現(xiàn)出大情懷非常值得探討，《周恩來回延安》這部影片從某種程度上提供了一些可以借鑒和討論的經(jīng)驗。您說過，這部電影沒有宏大敘事，而是從周恩來的內(nèi)心世界出發(fā)，在小事上著筆。我認為恰恰是這些細節(jié)產(chǎn)生了打動人心的力量。這部電影，我看過幾遍，有兩個細節(jié)每次看都讓我留下了淚水：一個細節(jié)就是，總理要離開延安了，郝全有大爺想把家里僅有的小米給周恩來帶去，剛開始他把小米全部裝進袋子里，想了一想拿出來一些，又想了一下還是將已經(jīng)抓出來的小米又放回去了，這個細節(jié)將老人當時的心境表現(xiàn)得準確而傳神。在缺食少糧的情況下，家里僅有的小米，一點都沒有留下。還有一個細節(jié)是曹大娘看到總理身體消瘦，就把家里攢下的雞蛋，拿出來要給總理補補身子，她不知道總理是因為身患癌癥導致身體消瘦，總理不接受，她的眼淚奪眶而出。這兩個細節(jié)讓我想到一句話：有一種愛是毫無保留的。人民總理愛人民，人民總理人民愛。在這部影片中，我們能夠深深地感受到，總理和人民之間真摯的感情。郝全有和曹大娘的兩個形象非常豐滿，他們也是很“搶戲”的，在這些細節(jié)處理上，您是如何把握的？

劉勁：這部電影的角度很特別，它沒有大的情節(jié)和戲劇沖突。在延安時期的眾多歷史事件中，影片著重刻畫了周恩來與老百姓之間血濃于水的真摯深情。影片中，回到延安的周恩來總是眼含熱淚，他惦記著延安的人民群眾，人民群眾也想念著他。在宴請延安的老鄉(xiāng)時，周恩來能叫出老鄉(xiāng)的名字，講起當年的故事，又與他們一起蹲在地上吃小米飯。得知老鄉(xiāng)們糧食短缺、生活拮據(jù)的困境，周恩來十分心痛。在曹大娘家中，周恩來在昏暗的光線下幫她穿針引線，還把隨身帶的眼鏡送給了她。離開延安前收到了老鄉(xiāng)送來的當?shù)靥禺a(chǎn)，周恩來叮囑工作人員，一定要把這些特產(chǎn)折成現(xiàn)金付款給老鄉(xiāng)。周恩來見到前來的知青們，特意鼓勵他們要扎根延安，把延安建設好；離開延安時，周恩來讓飛機在延安這片土地上空再盤旋一圈，只為多看一眼延安。總理把人民群眾的安危冷暖掛在心上，盡心盡力幫助他們解決生產(chǎn)生活中的實際困難，也得到了人民群眾的擁護和愛戴。延安的老百姓主動前來把總理乘坐的陷入泥潭的車抬出來；一位當?shù)厍嗄晔芾细赣H的囑托、從十幾里外趕來給周恩來送來一袋大棗；曹大娘要拿出家里攢下的幾枚雞蛋給周恩來補身體；缺米少糧的老鄉(xiāng)湊出半袋小米讓周恩來帶回北京……這些飽含情感的故事推動劇情的發(fā)展，以小切口體現(xiàn)出大情懷，讓觀眾能夠真正理解老一輩革命家對人民群眾的質(zhì)樸初心。

學習時報：周秉德在《我的伯父伯母周恩來鄧穎超》一書中提到：周恩來其實很愛好文學藝術(shù)。他曾說過：巴金寫了長篇小說《家》，等我退休后，我要寫一篇小說《房》。他還說過：以后我要退休了，我就去演戲，誰說總理退休不能演戲？我就要開創(chuàng)一個。為了國家和人民，他最終沒有實現(xiàn)這些小小的愿望。1946年他說：人民的世紀到了，我們應該像牛一樣地努力奮斗，團結(jié)一致，為人民服務而死。解放后他常說：我們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人民。在周恩來身上，人性、人民性、黨性得到了完美的統(tǒng)一。攝影作品《沉思中的周恩來》是意大利攝影家、《時代》周刊記者焦爾橋·洛迪先生1973年隨意大利外長梅迪奇訪華期間，在1月9日于人民大會堂內(nèi)用小型徠卡相機為周恩來拍攝的。據(jù)悉，早在20世紀80年代這張照片印量就已超過9000萬張。他的人性光輝聯(lián)通和感動了全世界。去年6月4日，電影《周恩來回延安》在我們中央黨校大禮堂舉行了一次主創(chuàng)見面會和點映活動。在見面會上，您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，您說：用一輩子演好一個角色。一輩子演周恩來，您有沒有寂寞孤獨的時刻，有沒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刻？

劉勁：我一輩子演周恩來，也有寂寞孤獨的時刻，但是看到自己的作品受到了專家和觀眾們的肯定，心里一下子坦然了，有些觀眾告訴我，他們心目中的周恩來就是劉勁飾演的樣子，特別是一些年輕的觀眾說，我們雖然沒有和周恩來生活在一個時代，沒有親眼目睹他的風采，但是我們很幸運有一個最好的扮演者替我們再現(xiàn)了他的風采。這樣的贊美讓我的內(nèi)心很感動，只要觀眾認可我，需要我，我就愿意繼續(xù)演周恩來，做一個周恩來精神的弘揚者。前些年聽國家林業(yè)局的同志講，周恩來生前曾有一個很大的遺憾，就是當時為了建設砍伐了很多樹，他當時就提出要有序利用、讓青山綠水常在。這給我很大啟發(fā)，我主動申請參與中國綠化委、國家林業(yè)和草原局主辦的大型公益活動“綠色中國行”，并擔任綠色中國公益形象大使，堅持了10年，足跡遍布祖國的50多個城市，弘揚生態(tài)文明、傳播綠色理念。我希望將周恩來的綠色夢好好傳承下去。這20多年來，我塑造了六七十次周恩來不同時期的藝術(shù)形象。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棵大樹，可以是一個榜樣、一種信念，周恩來就是我心中的大樹。我要用一輩子做好這一件事。

學習時報：在《周恩來回延安》這部電影中，周恩來看到新中國成立20多年后，延安老百姓仍然吃不飽飯。在與陜西省地市干部吃飯時，他再三要求一定要抓生產(chǎn)，讓百姓過上好日子，如果需要生產(chǎn)上的幫助，中央一定大力支持。他一一與當?shù)馗刹课帐郑�每一個人都是重重的一下，延安人民過上好日子在周恩來的心中就像泰山一樣重。當周恩來聽到地方領導立下三年變樣、五年畝產(chǎn)翻番的軍令狀時，已經(jīng)尿血的總理不顧病重的身體，用顫抖的手為大家斟酒，舉杯一飲而盡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：“對黨絕對忠誠要害在‘絕對’兩個字，就是唯一的、徹底的、無條件的、不摻任何雜質(zhì)的、沒有任何水分的忠誠。”對黨和人民無限忠誠，是周恩來的無悔追求。在這部影片中，周恩來的每一個親民愛民舉動，無不飽含著對黨對人民的絕對忠誠。2019年5月7日，陜西省政府宣布，延安市延川、宜川兩縣退出貧困縣序列。這標志著革命圣地延安的貧困縣全部“摘帽”，226萬老區(qū)人民從此告別絕對貧困，走上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幸福大道。這一天您特意在朋友圈里轉(zhuǎn)發(fā)了新華社消息《喜訊！革命圣地延安告別絕對貧困》，當時您的心情是什么樣的？

劉勁：我當時看到這則消息，心情非常激動。周恩來生前牽掛著延安，共產(chǎn)黨人沒有忘記延安百姓，沒有辜負周恩來的希望。周恩來雖然沒能親眼看到延安百姓過上好日子，但是周恩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崇高信念卻在共產(chǎn)黨人中代代相傳。當總理的專機久久盤旋于延安上空不愿離去時，知青修筑的水渠通水了，這也意味著“延安精神”在年輕人身上的延續(xù)。《周恩來回延安》以周恩來個人視角及情感脈絡為情節(jié)推動力，通過歷史閃回、時空穿越的手法回顧和展現(xiàn)了革命戰(zhàn)爭時期“延安精神”的形成、新中國建設時期“延安精神”的延續(xù)，最終回歸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。這是一部回顧歷史、著眼當下、展望未來的電影，通過時空的轉(zhuǎn)換揭示了在“延安精神”的引領下、在“不忘初心、牢記使命”信念的激勵下，偉大的中國共產(chǎn)黨帶領偉大的中國人民正在走的奮斗之路。

學習時報：2018年3月1日，在紀念周恩來同志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，習近平總書記用詩一樣的語言懷念這位前輩：“周恩來，這是一個光榮的名字、不朽的名字。每當我們提起這個名字就感到很溫暖、很自豪。”我了解，當時您也在座談會的現(xiàn)場。從1995年開始，您已經(jīng)演了25年周恩來，是目前出演周恩來次數(shù)最多的演員。您曾經(jīng)講過：周恩來也在不斷塑造您的人生，我想請您談一談周恩來對您個人的影響？

劉勁：能扮演周恩來是我一生的榮幸。我再現(xiàn)他，他影響我，藝術(shù)把我們連接到一起，這種感覺真的很美妙。都說演員塑造了角色，但在周恩來強大人格魅力的感召下，我覺得自己的內(nèi)心也受到了總理的召喚，他就像一盞明燈一樣指引著我，慢慢向一個偉大的靈魂靠攏，他也在不知不覺中塑造了我。1996年電影《長征》上映后，特別是周恩來同志誕辰100周年我主演的電視劇《周恩來在上海》播出后，很多當年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找到我，送給我他們寫的關(guān)于總理的回憶錄，還帶我去中南海西花廳看周恩來和鄧大姐生活工作過的地方。這對我塑造周恩來的形象很有幫助。

塑造周恩來形象的過程中，我時刻被他的精神所感染。羅青長老先生曾跟我講，周恩來和鄧大姐住的院子里，種著很多果樹，有梨樹、桃樹、蘋果樹，每年秋天結(jié)果子的時候，總理就把果子全部摘下來過秤，市面上賣多少錢，他就按照那個錢數(shù)，把所有的水果買下來，把錢交到中央辦公廳，然后把水果分給身邊的秘書和同事。別人都問，自己家院子里的東西還要花錢買？總理說，這院子是國家讓我住的，里面的樹和果子都是國家的財產(chǎn)。總理的這些精神一直激勵著我，就像習近平總書記講到的那樣，只要一談及周恩來，我就覺得很溫暖。

同時，很多觀眾通過我的表演，把對周恩來的情感也轉(zhuǎn)移到我身上。有一次，我碰見一位老同志，他握住我的手，眼眶就紅了。他說：“主席、總理那一代人對我們來講就是父親母親。現(xiàn)在每次看你們拍的片子都掉淚，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親人。你們要好好演，希望通過你們把這份親情一代代地傳承下去。”我覺得這話分量很重，我也一直銘記在心。